画出这4500张作品的孩子们,大多被谋杀在纳粹的毒气室里
作者:丹尼尔
来源:丹尼尔先生(MRDANIEL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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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童话:犹太集中营的儿童画遗作,像自由一样美丽
箱子里是近4500张孩子们的绘画。
那些画作的主人,大多已经被谋杀在纳粹的毒气室里。纳粹曾经夺去了孩子们的名字,只容许他们有一个编号。但这4500张画作,绝大多数,都有孩子自己的签名。
这些孩子,成千上万的孩子,再也没有能够长大。可是,这些诗和画的存在,给我们讲述了那个令我们无法回避的、真实的故事。
人们一直熟诵着那句名言: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残酷的。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无法理解和接受:在集中营之中,绘画依然美丽。
这些被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犹太儿童的图画,曾被久久冷落,没有人懂得他们的价值。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他们懂了。
人们终于看到,有这样的一种文化。不仅是一部音乐歌剧的演出,不仅是教会孩子们绘画作诗、引导孩子们办一份杂志,而是一种精神的力量和信仰的表达。
这个晚上
给你讲述一个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家是不安全的,他们甚至不能像野兽那样,有一个洞窟作为藏身之处。噩运可能随时降临,他们完全无力挣扎,甚至父母也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从1942年2月开始,纳粹开始勒令犹太人离开家,送往集中营。整整一代人的内心,仿佛折断旗杆上随风扬起的破布。
遣送过程令人难以置信。捷克犹太人,不是直接被德军抓走,而是一个个接到通知,被勒令在某个时候、必须去某个地方集中,然后被送走,从此杳无音信。
当遣送通知到来,他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虽然明知等待着的是集中营,却只能顺从地自投罗网,向屠宰场的门走去,别无它路。
特莱津集中营里,20到40个孩子住一间,房间里挤满2-3层的架子床。很多孩子只能两个人挤在单人板铺上。到处是臭虫、虱子和跳蚤,冬天甚至没有毯子。
那些囚禁中的孩子,饥寒交迫,营养不良,生病想家。他们已经被生活中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吓坏了。如同水上漂浮的落叶,只有随时面对的恐惧,却没有脑中残存的快乐。
孩子夜半醒来,在空洞的黑暗中睁大眼睛,在寂静中发出轻轻的啜泣,却没有人能够安慰他们,化解他们内心的悲剧。
孩子们的心灵变得超越年龄地复杂起来,眼里时常闪烁着异样的眼神。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无数疑问和困惑,却没有一本教科书,可以提供答案。
不幸中的万幸,特莱津集中营也囚禁着许多一流的艺术家、学者和教授。
虽然经历家庭破碎、好友逝去、家园尽毁、艰难生存的经过… 从最初的充满希望,逐渐转变为痛至深处的颓废麻木。
可是看到这些孩子,他们决定暂时忘却飘荡头顶的死亡阴影。开始思索,如何帮助这些孩子度过这非常的岁月?在危机时刻,作为成年人,应该对孩子说些什么?
在竭力照顾孩子生活的同时,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考虑孩子们的教育。他们要把知识、艺术和良知,交给孩子,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支撑。
可是纳粹严禁对孩子进行任何教育。于是他们只能悄悄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给孩子们上课。
犹太人委员会和艺术家们,向纳粹争取来带领孩子唱歌的机会,不仅用歌唱安抚孩子受伤的心灵,更把它变成音乐课、艺术课,和提升精神力量的教育。
囚禁在特莱津的音乐家,甚至为孩子们排练了歌剧。其中著名歌剧《布伦迪巴》的作者汉斯 • 克拉萨 Hans Krasa,是犹太音乐家。
在恶劣的环境中,死亡的阴影下,克拉萨继续着音乐创作。1942年他用钢琴谱,重新为儿童歌剧《布伦迪巴》配器,梦想有一天,集中营的孩子也能走上舞台。
争取来的演出期间,向着东方死亡营的遣送还在进行。一些孩子演员演了一半,就被送走了。新的孩子接上来演,他们不仅在歌唱,也在表达对善和美的坚持和追求。
台下的孩子也在心中一起歌唱,那些小小的灵魂是如此脆弱而美丽。他们试图告诉世界,有一些东西,是纳粹和一切邪恶势力都试图摧毁、却永远也无法摧毁的。
1944年10月16日晚上,克拉萨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被谋杀在毒气室中。
可他在孩子心中点亮的火光,却依然留在世间。智慧的种子,在孩子们的心里萌芽。
那些教授、学者和艺术家,悄悄在集中营给孩子们讲座,告诉他们不要过早形成固定看法。形成观点之前,首先要吸取知识。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1号房间的孩子们,甚至办了一份地下杂志《先锋》。这份杂志刊载着孩子们自己的诗歌、文章,还有人物专栏「我们中间的一个」。杂志有孩子们自己设计的封面和插图。当然,在纸张都是违禁品的集中营,他们只是小心地抄写、粘贴出这独份的手工杂志。
那是一份像模像样的「周刊」,封面还有「定价」,像「真的」杂志一样。完成之后,他们骄傲的在周五晚上,给孩子们朗读杂志内容,小心地翻阅,然后宝贝似的珍藏起来,一期又一期。
在《先锋》杂志上,还有「文化报告」。在一个「文化报告」中,小记者报道了一个犹太囚徒 —— 奥地利盲人艺术家布瑟尔德 • 奥德纳 Berthold Ordner。他来到孩子的宿舍,带来几件艺术品,那是他在集中营用捡来的废铁丝,精心制作的动物和人物造型。
小记者写道:「一个在25年前失去视力的人,能够顽强地记忆,记住动物和人的形体,还能如此精确的用铁丝把他们塑造出来,真的很了不起」。报告还记述了他给孩子们作的精彩艺术讲座。他的创造力以及顽强的生命力,都给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孩子们坚持一周一周地「出版」他们的杂志,留下了最宝贵的历史记录。从1942年12月18日,到1944年7月30日,《先锋》杂志总共「出版」近800页。
杂志留下了孩子们的诗文,留下了他们特殊童年的感情和记忆。
在特莱津恶劣的环境下,艺术家竭力坚持正常的创作和教学,学者坚持学术讲座;
不仅为集中营的孩子们,也为生活在今天和以后世界的人们,展示了生活本身的不朽,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不朽,以及维护宁静心灵和智慧思索的必要。
美术教师弗利德,是特莱津集中营里,艺术家兼儿童教育家的典型。她认为,艺术是释放情感和表现内心的一种形式。
弗利德爱孩子,也曾经从艺术教育的角度切入心理学。因此,面对这些被囚禁的、失去父母的孩子,她是最恰当的教师,知道怎样把他们从悲伤的死胡同里引出来。
所有来到这里的孩子,都有过自己非常的经历。其必然的结果就是巨大的心理损伤。纳粹所代表的邪恶,毁灭着文明的物质存在,更毁灭着每个犹太人的心灵。
在弗利德看来,保护纯真、善良和美好的内心世界,保存创造欲和想象力,浇灌这样的种子,让它开花结果,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她的儿童艺术教育,试图引导孩子的心灵走出集中营。让他们闭上眼睛,想象过去和平宁静的生活,想象曾经看过的美丽风景,让幻想飞翔。
她带他们来到阁楼的窗口,让他们体验蓝天、观察远山,画下大自然的呼吸。让艺术表现和丰富人的内心,从心理上疏导、释放和打破对自由思维的囚禁。
让孩子们即在如此可怕的地域,心灵也不至于走向枯竭。
弗利德坚持画画的同时,也在创造和思索,记录和研究儿童艺术活动的意义和目的,还考虑根据教育实践,写一本《作为对儿童心理医治的艺术》。
她在地下室为孩子们秘密开画展,组织他们排演儿童剧。在最恶劣的现实之中,坚持让自己的精神维持正常。同时也让这些孩子,通过她指导的艺术活动,尽量做到身体被囚禁之时,精神依旧健康和自由。
在这里,战争无法扼杀的教育在继续。弗利德和孩子们在一起,没有建造武器去与邪恶拼杀;而是选择构筑一个有着宁静幻想的、健康心灵的,也是愉悦视觉的美的境界。
面对强势,他们能够说:那些幻想和呼唤美的能力,是邪恶永远无法战胜的。
这远非想象的那样,仅出于个人的爱心,这是一个又一个伟大的学者和艺术家们,一代代交接着的、精神和思想的传递。
和弗利德一样,在特莱津有大批艺术家和学者,利用一切可能,持续文化活动,他们举办音乐会、学术讲座、排练歌剧。
当他们在歌剧中唱出「我们为什么不应该欢乐」,身为囚徒的观众热泪夺眶而出,继而响起久久不息的掌声。
他们画画和写诗,也教孩子们画画和写诗。他们在宣告自己绝不放弃希望和快乐的权利,宣告他们的精神不会死亡。
在集中营孩子居住的地方,到处有艺术化的招贴表达,成人囚徒尽量给孩子的生活带来些许乐趣和暖意。孩子虽然弱小,他们的心却在美的教育下坚持善良。
难以置信,像纳粹这样手握重军的强大政府,也会害怕艺术,害怕孩子们学习艺术和掌握知识。这种内在的虚弱和恐惧,使他们在特莱津不断迫害犹太艺术家。
可是,犹太人在默默坚守的民族文化和精神,纳粹却没有力量扼杀。
弗利德每堂艺术课后,都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们的画作,珍藏在夹壁墙的间壁之中,还弄了一个铁皮箱专门藏画,装满之后把铁皮箱埋进土里。
弗利德在离开集中营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和L410宿舍的管理员维利 • 格罗格 Willy groag 一起,小心地包好所有孩子的画作,藏在阁楼一个安全之处。
她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可依旧坚信终有一日这些孩子们的画会重见天日向人们讲述那个从历史之初就从未中止过的善和恶的故事
在最后的岁月里,1号宿舍那些《先锋》杂志的小编辑、记者、作者和读者们,都被陆续遣送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战争结束之时,在特莱津这个1号房间的「孩子共和国」中,最终,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可是他们出版的一期期《先锋》杂志,都被小心地保存下来了。
大批犹太艺术家、教育工作者,在死亡的威胁下,利用特莱津提供的特殊环境,在松和紧之间,觅得一点点空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孩子们纯真的心灵。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孩子仍然是幸运的。他们的父辈把千年的信仰传承给了他们,那是一种精神的支撑。
那些手执屠刀的纳粹暴徒,作恶而不知卑劣,外貌是凶残的,灵魂是可卑而可怜的。
而这些集中营里的孩子们,画着花朵和蝴蝶的孩子们,他们的精神所站立的位置,远远高于那些纳粹冲锋队员。
下面,是特莱津孩子们的部分画作隔着时间的尘埃,愿你依然感受到那些已经消逝的、美好的小小心灵隔着半个世纪时光,传递给我们的温暖、希望、信念、爱和美好的梦
小男孩巴维尔生于1931年4月9日。11岁生日的前一天,从捷克的布尔诺遣送到特莱津。1944年10月23日,被杀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年仅13岁。
巴维尔用墨水和水彩画了这幅画,不仅是特莱津现实场景的描绘,更画出了那种封闭而压抑的感觉。曾经有个特莱津的孩子,用诗「闭封之镇」描绘了同样的感觉。
每个人都目光闪闪
盯着唯一期待和同一个问题:什么时候
这里只有被击落的鸟儿在报告战争消息
你会相信自己听到的任何一点传闻
屋子更挤了,气味的身子挨着身子
有亮光的阁楼在尖叫着,经久不息
诗留下来了,作者却没有留下名字。他给我们描述了特莱津囚徒痛苦的生活和内心,我们却不知道他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每样东西都有独立的体系
当无尽的贪欲抓住事情的本质
会逐渐把你逐渐逼疯
这张画
让我想起特莱津的男孩巴斯
Franta Bass 留下的诗:
《家》
小女孩赫尔加生于1928年12月11日。14岁半的时候被遣送到特莱津。1944年12月19日,她再次被遣送出去,终于幸存下来。
在库尔特想家的时候,自然地画下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幕。不知他画完之后看着画面,再联想到眼前的世界,会悟到些什么?
在死亡的威胁下,孩子心里永远装着曾经安宁美丽的家,那是他们勇气的来源。
也许,另一个孩子哈申布尔克的诗,就是为玛尔吉特的画写的。
哈娜 • 图尔诺夫斯卡 Hana Turnovska
小女孩哈娜出生在1932年。1944年她被杀害的时候,只有12岁。
一个如此弱小女孩,却出了如此宏大的画作,用最简单的色彩,创造出丰富而辽阔的世界。她竟然就会懂得,这已经足够了。
埃迪塔 • 波拉科娃 Edita Pollakova
小女孩埃迪塔生于1932年,1944年被杀害的时候,只有12岁。在特莱津这样完全封闭的世界里,埃迪塔却试图拥抱整个世界。
近4500张弗利德的学生在特莱津创作的绘画,现在被布拉格犹太人博物馆收藏和展出,被称为「人类文化皇冠上的钻石」。
林达 |《像自由一样美丽》犹太人集中营遗存的儿童画作
如今长存的有信,有望,有爱,
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